[湃客]大哥百封家书直播抗战,83年后我靠家书找到他

2021-04-12 23:28

原创 萝卜头666 真实战争故事今天,我要推出一个新系列,【我家有烈士】。

之所以有这个系列,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,这是一件重要而紧迫的事情。
烈士是受人尊敬的英雄,但他们的另外一重身份总是被忽略:他们也是父母的心头肉,是孩子的爸爸妈妈、爷爷奶奶。
直到这个清明节,有数亿网友在一起讨论如何纪念烈士的话题,很多人才意识到,这些如你我一般平凡的人,为何最后能做出那么伟大的牺牲。
没有人生而伟大,只是有人做出了伟大的牺牲。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,他们去做了,才有我们今天的生活。
我希望更多烈属来能和我讲述你们家的英烈故事,还原一个真实、有血有肉,愿意为了国家、民族、和平献出宝贵生命的人。
接下来是这个系列的第一篇,烈士娄绍定牺牲前曾给母亲寄回上百封家书。
这些书信不仅直播了他的八年抗战,还在80年后,成功把妹妹找到他,接他回家。2017年9月30日,我独自一人在家,吃午饭时,电视播出的新闻吸引了我。
天安门广场前正在举行一场隆重的纪念活动,国家领导人向烈士敬献花圈。
原来,这一天是烈士纪念日。
我是那时才知道,烈士竟然还有个纪念日。
我忍不住一下大哭起来。如果母亲看到这个新闻,她将会是怎样的心情?
我还清楚记得,1972年那个深秋,瘫痪在床的母亲忽然大哭不止。我们以为母亲发疯了,赶快跑进去看。
没想到,母亲正对着一张报纸嚎啕大哭,那是关于中日建交的新闻。母亲的两个儿子都牺牲在了抗日战场,他们是我的大哥和二哥。
大哥叫娄绍定,他上战场时我才不到3岁。但我知道大哥的一切,八年抗战中,他给母亲写了一百多封战地家书。
我对大哥的最初记忆,就是被祖母抱在怀里,听三哥给祖母读信。
我依偎在祖母怀里,虽然听不太明白,但恍惚觉得祖母的泪水滴在我的脸上,湿漉漉的。
大哥的第一封家书是这样写的:
“母亲大人:
我在应城参加了两个多月的整训,于11月随部队来到山西五台地区,第一次尝试了战场上的滋味。
我们医官的主要任务是上第一线抢救伤员。枪炮一响,凄惨的景象立即呈现在眼前。敌人的炮火摧毁一幢幢房屋,这里那里不时传来惨痛的嚎叫,或喊爹叫娘的呻吟。
我所注意的就是这些,立刻随着声音去寻找,给伤员打上吗啡针,然后命担架兵抬走,轻伤休整,重伤转送后方医院。
三天的战斗中,顾不上吃饭。干粮不够,只好多喝一点水。想到日本鬼子的凶残,想到民族存亡的危机,仇与恨填满了胸膛,也塞饱了肚皮,忘记了饥饿。
一下火线,老百姓远远地叫声'辛苦啦',也有来慰劳的,使我感到莫大的安慰,想家的心情也有所寄托,开始逐渐习惯起来。
希望祖母和母亲不用挂念,希望弟妹们努力学习……
儿绍定”
那是1937年的12月,大哥离开家才两个月,他是国民党第八十三师某团的准尉军医。
大哥不是当兵后才成为医生,他在家有自己的私人诊所,有着可观的收入。
大哥从小擅长绘画,中学毕业本来考上长沙国立美术专科。但很快,大哥就意识到国弱民贫,学美术难以救国,想要救老百姓,应该去学医。
他决定从美专退学,重新考医学院。母亲得知大哥的想法后,非常感动,当即同意大哥退学。
母亲能如此开明支持大哥的想法,和她所受的教育分不开。母亲出生在长沙的教育世家,家境殷实。她结婚时才14岁,父亲是外公的得意门生,刚读完中学就被外公招郎入门。
成婚后,在外公支持下,母亲继续上完小学,再读长沙古稻田第一女子师范学校。
母亲当时的老师就是著名教育家、革命家徐特立先生,她也接受了老师的革命思想,非常支持父亲的革命工作。
湖南土地革命时,父亲担任农民协会秘书,被国民党逮捕入狱,地下党营救才脱险出狱。随后,父亲辗转多地教书,继续与地下党联系,做地下革命工作。
正是父母的革命思想,教育了大哥。大哥从美术学院退学后,重新考入了湖南国医专科学校(现湖南中医学院),准备学医救国。
大哥入校后主攻中医,同时自学西医,成绩都十分优秀。而且,这期间,大哥因为有绘画功底,简直成了学校里的明星。
他组建游泳社团,刚开始大家都不好意思报名,感觉有伤风化。大哥自己手绘海报,题目叫“呱呱叫的医专游泳队诞生了”,非常风趣幽默,吸引了一大批同学参与。大哥手绘的游泳队海报
大哥毕业时,学校分配他去湘雅医院工作,当时有“北协和,南湘雅”之称,能进湘雅医院是多少医科学生梦寐以求的。
可是大哥拒绝了,因为湘雅是美国天主教徒开办的医院,他不想去。
此时父亲因病去世,家里全靠母亲一人教书糊口,十分辛苦。
母亲既要上班,又要照顾年幼的我,有一次把我带到自习课堂上喂奶,正好被督学看见,慌忙掩起衣服,脸都羞得通红。
督学没有批评母亲,还表扬母亲是个要强的女子,一边带小孩,一边把课堂秩序维持得很好。
思来想去,大哥决定独自行医,也能赚钱给母亲补贴家用。
在朋友的帮助下,大哥在长沙市油铺街平安居正式挂牌营业,开办了一家“中西医娄绍定”私人诊所。
大哥给人治病时,主张处方简单,药物易配。一般的中医处方都在五、六味药物以上,常常多至十几味。而他的每次处方总是只有两、三味药,最多也不超过五、六味药,可治疗效果非常明显。
在毕业前夕,他就编辑了一本《小病简治》,介绍的都是一些常见疾病最简单的治疗方法,适合于医疗条件差的农村使用,而且绝大部分都是容易寻找的一两味药物。
金碑银碑不如老百姓口碑,才开业三个月,大哥诊所名气大增,上门求医者络绎不绝。
一天深夜,诊所突然来了一位求医者,他建议大哥去当兵,抢救伤兵。此时,抗日战争已经爆发,中国军队正在华北、华东地区进行英勇的抵抗。当时还处于大后方的湖南,肩负起了支援前线作战的任务。
输送军需物资、接收战地伤病员,长沙的医院十分紧张。像湘雅医院那样的大医院里,早已被伤兵挤满。
长沙街头也随处可见沾满血污的担架,哭喊呻吟的伤病员,和行色匆匆的军人。
深夜找到大哥诊所的人,叫李文开,他是国民党的一个团长。因为儿子病了,多方医治无效,经人介绍找到了大哥。
大哥虽然年轻,但对中医有些经验。他在乡下遇上病人中暑休克,情况危急,竟然用缝衣针代替银针,将病人给抢救了回来。
以李团长的身份,他的儿子肯定能进各种大医院。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找到大哥。大哥接诊后,仔细把脉,只给了两次处方就治愈了孩子的病。
李团长很赏识大哥的医疗技术,认为像大哥这么优秀的年轻医生,去战场救治伤兵对国家贡献更大,极力动员大哥参军抗日。
当时抗日热情高涨,我们那里一条街的青年都去参军了,大哥同样是热血青年。经李团长这一说,毅然决定放下这间收入可观的诊所,到前线去救治伤员。
大哥回家对母亲说:“妈妈,国难来临,我不能等闲视之。我要去当兵,我要去前方救治伤病员!”
知子莫若母,母亲理解大哥的志向。但上战场母亲还是担心,她含泪送走了心爱的长子。
临走时,大哥给家里留了一张放大照片,是他带着学士帽的毕业照,他把自己的名字拆开,在照片旁写了两句题词:“绍箕裘继承父业,定家邦投笔从戎。”大哥的许多照片遗失了,这是仅存的一张
大哥参军后,不管战事如何紧张,都会按时给母亲写信,汇报自己的近况,多时一个月三封。
这一百多封家书,让我成长,让我清楚记得大哥音容笑貌,更记得大哥每次都会在信中提到,特别交代哥哥姐姐照顾我这个幺妹。
后来的家书中,大哥特别交代,把他喜欢的“游泳队海报”送给我做礼物,而我竟然连大哥葬在何处都不知道。
两个哥哥牺牲时还没结婚,更没有后代。如果我有生之年不去把他们找回来,他们将永远成为四处飘荡、无人祭奠的忠魂。
看到烈士纪念日新闻时,我决定先找到大哥的埋骨之地,把他迎接回老家的烈士陵园,方便祭扫。
二哥和家里联系不多,实在没希望找回来,但大哥留下的资料齐全,还是政府认定过的烈士,我想接他回来,理所应当。
然而,刚开始就遇到了困难。我当时83岁,从学习烈士政策开始,先把文件抄录在笔记本上,然后再用红笔划重点,一一都记在了心里。
我打电话去浏阳烈士陵园询问时,工作人员却说烈士墓地采用属地保护管理原则,大哥散葬在河南乡下,应该找河南政府就地保护,不能迁回浏阳。
这个回复给我当头一棒。但我不死心,继续查规定,终于在《烈士褒扬条例》中找到:烈士如果未在烈士陵园安葬,县以上人民政府应该征得家属同意迁葬。
作为家属,我强烈要求把哥哥迁回浏阳安葬,所需费用不多,我们自己承担,只希望核实批准大哥进陵园安葬,对方这才同意我自己去办。不过,后来他们还是补助了我1000元钱。
马上,我制定了一个迁坟工作方案,一项一项去做。每次去相关部门、打电话沟通之后,对方的回复和遇到的问题,我全部记录在册。
我在电脑上做了10多个笔记本,打印出来后,装订了一个厚厚的本子。
要迁坟,先需要烈士证书。
但八十年代民政部门评大哥烈士时,并没有给我们烈士证明书,大哥的事迹被收录进了《长沙英烈》第五卷,但我们家什么证明都没有。
我开始从头整理大哥的资料,准备去湘潭民政局递交申请,要求补办烈士证明。
大哥留下的泛黄家书,再次把我带回了战火硝烟的抗日前线。
“母亲:
半月前,部队奉命坚守长城阵地,我们一个营守护城边的一个山头,团部离前沿阵地一华里许,我依然在最前线。
战斗开始,日寇炮火密集,配合空中投弹,不到一个多钟头,我军伤亡惨重,全营士兵留下的不到一个连,团部调换一个营上阵。我仍然坚持继续救护伤兵。
一颗炮弹落在距离我不到三米远的地方,没有爆炸,诚乃万幸之至。然而接着不到几分钟,从远处飞来的弹片,打伤了我的右眼。本来可以立即回到团部,眼见伤兵众多,不忍离去。
一会儿,古老的长城,被轰开了一个缺口,敌人如蝼蚁似的拥了过来,跑在最前面的大声喊叫着:‘老乡,快走!老乡,快走!’
啊呀,原来日寇竟是利用中国人冲在最前面。
这叫民族战争吗?!既然是老乡在喊,我也只好‘遵命’了。我背着一个受伤的排长跑了半里多路,实在没有力气了,正好碰上两个担架兵接着抬走。
我回到团部驻地,紧跟着大家一道迅速撤离,来到了晋城。这次战斗,全团牺牲了四百多人,逃散了三百多人,留下了约三分之二的人马,现驻扎在晋城东郊休整补充。
现在,我的眼睛差不多痊愈了,但视力减弱,而伤疤将永远给我留下一个民族抗战的纪念标志。
……
儿绍定于山西晋城”
这是大哥1939年写的一封家书,他在战场两年了。
不知道怕母亲担心故意报喜不报忧,还是因为这样的战事太过频繁,对于哥哥来说已经习以为常,家书中的战役写得轻描淡写。
但想想看,一场小战斗就牺牲400多人,那是怎样的惨烈。作为军医的哥哥,面对死去的战友无能为力,内心又该是怎样的无奈。到了1942年,大哥就被劝他当兵的李文开团长提拔到第94师,担任卫生队队长,从准尉到少校,这是大哥第4次战场晋升。
大哥也跟随李文开部队从山西到了洛阳,驻守在黄河南岸。大哥说除了竭尽所能抢救重伤官兵。每次休整期间,他都争分夺秒为老百姓去看病。
“老乡半晚叫我,也从没有推辞过,他们对我也很热情。”为了方便及时出诊,大哥还特意买了一匹棕色的马。
这封信我从小就有记忆,因为大哥拍下他骑马的照片,寄给了我们。大哥在马背上的英姿,也就早早刻在我的脑海中。
为了让母亲随时了解自己的生活环境,大哥还将自己的住宅布置情况画成图随信一起寄来。
他还提到,冬天来了,被子不够,买了几斤棉花,自己动手铺了一床棉被,仿照北方人的作法,不用棉纱,盖着倒还温暖舒适。
除了汇报战地日常,大哥思想的变化,也在家书中有所体现。1943年的一封家书中,哥哥详细记录下他的梦境,这个梦境是他潜意识里的真实反应。
“母亲:
今天上午给几家老乡看病,因为几个病人家相距很远,回到金村,十分疲倦,倒在床上,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梦里回到华中美专读书的时候,为组织同学开展游泳比赛,我画了一个引人注目的刊头。
女同学首先不肯报名,经过我一番游说,有几个女同学大胆地响应了。我这个学生自治会干事,毕竟还有一点号召力,我心里乐滋滋的。
梦里以为是到湘江,但仿佛来到了黄河,是日本鬼子追来了,过河紧迫,船不够用,怎么办?
伤员必须优先,勤务兵要我上船,我命令说:‘让伤兵先上船吧,我能游泳。’说着,一跃跳进了黄河。
水流湍急,一个个浪头无情地向我打来,由于情绪的紧张,有时也难免要呛口水,我只得顺着浪头斜游而过,划着划着,实在太累了,平常一支短枪带在身上,毫无负担,这时却嫌弃它太重似的。
远远地传来了日寇的枪声,催促我用尽了气力,漂流了好几华里才到达了南岸,刚一登岸忽听远处有人在大声喊叫‘娄队长,娄队长。’
我从梦中惊醒过来,原来是一个中年妇女,丈夫偶患急病,请我去治疗。我急忙起床,跨上我特为老乡看病而购买的棕马。
一路上回想到梦里的情况,全是事实的回忆,只不过是学生时代与多日前的实事连在一起罢了。
半个月前,我们部队奉命出击,被困在河北山地,达四天之久,山地缺水,连干粮也无法吞下,天气又炎热,官兵们口渴得无力讲话了,唯一的只有马尿。
士兵们大都守在战马旁边,马一撒尿,都抢着接下来,分喝一点止渴。几个伤兵送不出去,叫苦连天,怎么办?救护伤员是我的职责,我不能让他们也去喝马尿。
无奈何,只好将仅存的半壶多水,分给了几个伤兵。过了几个钟头,我实在口渴得难以忍受,只得也跟着士兵们一道,喝了两口马尿。
在渴极无聊时,对于马尿的骚味,倒没有多大感觉,只是酸中有辣,第二口就难以咽下而已。
好在当日晚上就奉命突围,一下山就找到了水源。大家喝够了水,力气也足了,一个通晚,边战边退。拂晓就到了黄河北岸,迅速抢渡。我的划水过河,正是上述梦中情景。
这次战斗,使我想到对国军的担心。几年来,我从多方面得知,八路军的群众关系很好。这次回到驻地,就有人说,如果是八路军缺水,随时都有老乡给送去。
可我们这次被围困,附近的老乡都跑光了。看来国军虽有战斗力,但缺乏群众的支持,抗日必胜之说莫测。想到这里,感慨万千,才提笔写此信……。
儿绍定”抗日战争时期的卫生员
大哥思想的变化,也为他后来离开国军,加入八路军奠定了基础。后来,大哥是在跟随八路军抗日时牺牲的。
可我相关材料准备好,送到民政局时,又出了意外。民政局里接待我的科员以为我来要抚恤金,根本不接我的材料。
他冷淡地说:“你这么大年纪,有退休工资,又不能领取抚恤金,办烈士证有什么意义?”
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他,可能永远无法理解我们那代人对抗日将士的敬重,更何况是烈士家属。
记得大哥参军后,武汉会战失败,大量人员与物资涌到长沙,加之之前长沙就积累了大量战略储备,又因为交通无法转运,不得已,国民政府提出了焦土政策。
规定在日军进入城郊30里以内时,破坏任何可能对敌人有用的东西。
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,1938年11月13日凌晨,长沙一家伤兵医院意外失火,军队以为撤离的时候到了,一起浇汽油点火,大火焚烧了五天五夜,长沙成了一座人间地狱。
万幸的是,大火逼近时,母亲带我们逃了出来。但家已经毁了,想到长沙是大城市,必然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,为了避免战乱,母亲带着我们回到浏阳老家。
那时,我们一家住在农村,上有老下有小,全靠母亲一个人撑着。母亲是小学教师,从没干过农活,但回老家后丝毫不娇气,种菜、养鸡、绣花都会。
二哥娄伯平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,读完高中后放弃升学,去广西投奔舅舅找工作了。
农村平静的日子也很快没有了。
抗战节节败退,湖南一个个县相继沦陷,日军常常进村扫荡。
鬼子一来,老百姓就都跑进深山躲兵,年龄大的女孩子都把头发弄乱,把脸涂黑,怕被日本鬼子抢走。我年纪小,不用搞这些,就跟着母亲往山里跑。
祖母裹小脚,跑不动,就让母亲带着孩子快跑,说自己一把年纪,大不了死掉算了。
当时哥哥姐姐在外面教小学,母亲带我进山,什么都来不及拿,只能带一条毯子,在山里露宿,到晚上就被蚊虫叮得全身都是包。
山里没有吃的,鬼子走了,大家才敢回去做饭。
母亲回家刚做完饭,鬼子就来了,母亲急急忙忙把饭装起来,拼命往山里跑。
路上,母亲一只脚踏进了泥坑里,脚上沾满了泥和水,她顾不上扭脚的疼痛,好不容易坚持着跑到山里,让我吃上了饭。
日军离开了,我们才回家,好在祖母平安。她说,日本鬼子看到了她,语言也不通,不知道为什么,日本鬼子没杀她,我们家也没东西可抢,他们就走了。
二哥到广西没多久,广西也沦陷。给家里写来一封信,说他也要去参军了。
那时,每一个有血性的男儿,只有一个信念:死,也要死在战场上。
二哥参军后上了黄埔军校,可惜上战场没多久,就收到舅舅的信,二哥牺牲了。
日军在进攻贵州时,二哥承担了保护盐局档案的任务,带着档案走在最后面,到黔贵边界下司镇的路边,突然遭遇到日本鬼子的袭击,他孤身作战,被日寇连捅了8刀。
我看到母亲日日夜夜的哭泣,我感到家里出了很严重的事情,这才知道二哥已经死了,母亲还要让我们瞒着老祖母,不要告诉她。
我当时不到10岁,听着都觉得害怕。8刀啊,二哥死得太惨了。
兵荒马乱,每个人活下来都难,况且隔着千山万水,根本无法去寻找二哥的尸首。一家人更加担心大哥了。
我们把二哥的死讯告诉大哥,要他千万保重,大哥回信安慰我们。
那一年,河南战场上的形势同样严峻,大哥迎来了他从军生涯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。那是1944年5月,日军发动豫湘桂战役,大举进攻洛阳,当时驻守洛阳的,是国民党的第19军和大哥所在的第94师。
第19军的将士有很多洛阳本地人,发誓死守洛阳,与洛阳共存亡。第94师是临时拨给第19军协助守城的,因此被安排到了相对安全的城厢区。
然而,在坚守洛阳的20多天中,援兵始终不到,第19军退入城内,与第94师一起坚守城厢区。当时的战斗分外紧急,大哥和其他军医都拿起了枪和手榴弹作战。
5月24日,洛阳城破,经过一天的巷战,洛阳最终沦陷,第94师溃散。突围之后,只剩下不到两千人。大哥在战斗中身负重伤,失去知觉。日军攻陷洛阳城
当时大哥有一个姓李的助手,是偃师人,当他发现大哥尚有一丝气息时,连忙请人把他抬走,带到偃师大口镇肖村自己的家中,交给在村里当医生的父亲医治。
在李医生家治疗期间,大哥得到了李家无微不至的关照,李医生觉得这位年轻军医不但对国家忠诚,而且医术水平远远超过自己,于是让自己的女儿李玲也和大哥学医。
后来,李医生要把女儿许配给大哥,才知道两个年轻人已经在共同讨论医术的过程中相爱了。
洛阳保卫战期间,大哥的书信断了一个月,再来信时,他在信中详细介绍了未婚妻一家,而且还说他看透国民党的腐败,和李玲一起加入了偃师的八路军游击队,成了八路军战士。
这对于母亲来说,是双喜临门,她想到一心向往共产主义的父亲,大哥的选择是对父亲最好的慰藉。
在八路军中,大哥继续担任军医,跟着部队在偃师、孟津一带打游击战,抗击日军。
因为大哥参加了八路军,20世纪80年代,湖南浏阳民政局通知我们,要给大哥评烈士。
为了准确记录大哥八路军的生平,浏阳市党史馆成立了工作组,到大哥战斗的地方去走访。
我们听后都特别高兴,平时负责保管大哥信件的三哥和工作组一起去了河南偃师,走访年长的群众,调查大哥在洛阳一带参与抗战,为百姓治病的真实情况。
当时,大哥的军队驻扎在洛阳周边,他给百姓看病十分热情,医术又好,几次抢救危重病人,给群众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孟津县有位老人在解放前曾经担任村里的小学校长,他回忆说,娄军医当时担任卫生队长,和他常有来往,还去他家里拜访过。无论哪家请娄队长看病,他骑上那匹棕马就过去,从来不收费用。
还有一位60多岁的大爷说,娄医官曾经救过他母亲的命,后来娄医官牺牲了,他母亲还带他去祭拜过恩人。
当地人都记得大哥被埋葬在汉高祖庙附近,可惜的是,汉高祖庙在解放后被拆毁,当时又没有网络、卫星地图之类先进技术,要找一座散墓,几乎是不可能的。
因为经费和工作人员的时间不足,三哥只能放弃寻墓。
但是,三哥这趟河南之行有一个意外的收获,他见到了曾经的“准嫂子”李玲。
昔日英姿飒爽的八路军女战士,在解放后做了一名普通的妇产科医生,已经退休,三哥看着大哥曾经的恋人,感到分外亲切。
李玲和三哥讲了她这些年的经历,原来,大哥牺牲之后,她继续在八路军部队中,参与了解放战争,后来与部队失散,就回到老家做医生,结婚生子。
如果不是因为日寇的侵略,如果不是因为战争的残酷,她本来应该成为我们的嫂子。即便如此,我们得到她的音讯时,彼此也觉得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。
可惜,错过的就是错过了。
大哥的这些事迹当时就收录进了文献,这些资料我们都有。他还不能有张烈士证书吗?
第一个工作人员的冷淡没让我气馁,我转身走进旁边的工作室,一位女科员热情地接了我的资料,给我倒茶,请我坐下慢慢谈。
民政局优抚科的书记积极帮我办理,大约两个月后,他和另一个科员亲自上门,把迟到多年的烈士证明书、光荣牌送到了我家里,他们热情的态度让我铭记在心。
我拿到了大哥的烈士证明书,开始准备想办法在网上联系河南的有关部门,寻找到大哥墓地的位置。
这个想法,连我在公安系统工作的儿子都不敢相信,跟我说:“妈,这怕不可能吧,当年舅舅去都没找到,七十多年了,怎么能找到一个没有标记的散墓呢?”儿子虽然觉得没有希望,但看我态度坚决,非常支持我,也给我出主意,告诉我可以试试联系当地政府,说明原由,请他们帮忙寻人。
我沿着哥哥当年打仗走过的地方,在网上查询河南洛阳市、偃师市、义马市,三门峡市等地方政府的联络方式,请求公安部门找人,又给五位市长的邮箱写了信。
大家都说我这是在大海捞针,我没有争论,心里却暗暗较劲,就是大海捞针,我也要捞上来!
功夫不负有心人,当电话打到偃师市民政局后,他们非常重视,派工作人员经过实地走访。竟然真的帮我确定了大哥埋葬的位置。
这么多年过去,曾经毁了的高祖庙已经原址重建,行政区划也从大口镇改成了缑氏镇。
更让我惊喜的是,义马市市长给我回了邮件,告诉我李玲和她的弟弟都已经去世很久了,但他们通过公安系统,找到了李玲的三个子女。
我把电话打过去,李玲的子女十分热情,觉得我们能找到大哥的墓地,能联系到他们,是前世有缘,如果我到河南,他们都可以帮助我。
家人听到这个消息,都很高兴,我发了朋友圈,许多朋友、同学都来给我点赞,一件不可能的事,竟然变成了现实。
我想要是母亲还活着,最高兴的应该是她。
1945年3月,母亲收到了大哥最后一封家书,这封家书是用红笔写的。
大哥在信中表达了战争的残酷,时局的动荡,红笔写家书预示战斗激烈,自己的生命随时终止。
母亲打开信一看,就觉得这是一种不好的预兆,整天为大哥担惊受怕,每天盼望着哥哥和“准嫂子”能双双归来。
可是从那以后,再也收不到大哥的信件了。
父亲早逝,二哥死在异乡的战场上,大哥生死不明,母亲怎么能承担得了这种打击。
三哥想了一个办法,把收藏的大哥家书全部拿出来,仔细看每个信封上的邮戳,根据时间地点,在地图上标记出来,复原出大哥部队作战的轨迹。
他用复写纸写了一百多封信,逐个寄往邮戳上的地址,帮母亲打听大哥的情况,都没有回音。
1945年8月15日,日本人宣布无条件投降,全村人都高兴得不得了,奔走相告:日本鬼子终于被打跑啦!
可是大哥还是没回来,也没有任何消息,这让我们感到分外揪心。
有一天,母亲伤心地说,大哥恐怕已经不在了,说着,一行眼泪从她眼中滑落。
其实我们能猜到,战争胜利了人还没有消息,大概是牺牲了,但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。大哥参加了八年抗战,竟然倒在胜利前夕,这太不公平了。
就在那个月,我们终于收到了一封回信,是我们“准嫂子”李玲的弟弟,也就是救过大哥的那位助手写来的。
原来,在1945年4月,大哥已经牺牲了。
那时,偃师抗日游击队与日军激战,大哥冒着炮火抢救伤员,胸部中弹,被抬到大口镇后,因为伤势过重不幸牺牲。
李玲十分悲痛,当地群众也陷入了悲伤之中,大家都知道,娄医官既是一位抗战勇士,也是一位关心百姓疾苦的良医。
大口镇附近有一座高祖庙,为了表示对大哥的尊敬和纪念,群众决定把大哥埋葬在那里,让百姓永远记住这位抗日英雄。
1945年10月10日,是抗战胜利后第一个“国庆节”,人人都庆祝抗战胜利,非常热闹。全镇的小学集中起来开庆祝会,我们走了12里路去参加。
那时候我才10岁,走到一半就走不动了,是被一个男老师背过去的。
我上台唱了一出三哥教我的京剧《贺后骂殿》,大家都夸我,说我这么小就能上台表演了。但对我们家来说,这场庆祝一半欣喜,一半哀伤。
我们家人都是爱好广泛的,大哥也是。现在抗战胜利,他的心愿终于达成,可他再也不能和我们一起欢唱了。
那时我还小,还不能体会母亲失去两个儿子的痛苦。只是无数个深夜里,我经常看到母亲辗转不眠,听见轻微的啜泣声。
母亲多次对我们兄妹说:“日本鬼子杀死我两个儿子,我伤心透了!我恨死了日本鬼子……”
平时,母亲拿大哥的事迹来教育、勉励我们,她总是给我们讲大哥在战场上看到的惨状,身边的士兵成片成片地倒下……每次讲这些事情的时候,母亲都会哭。
而到了哥哥们的生日、春节、中秋这些全家团圆的节日,母亲更是一边哭,一边念叨着儿子们。
很快,母亲的眼泪哭干了,眼晴也慢慢看不清东西。抗战胜利没两年,她就因为眼睛不好,而提前退休了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,母亲对哥哥们的思念反而更重了,她身体越来越差,最后竟卧床不起。我毕业后,也跟随母亲成了一名教师,1958年,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但很快,文化大革命爆发,我们这些老师被说成是“臭老九知识分子”。
我和母亲一商量,生活要继续,大哥已经不在了,这些东西干脆烧了算了。
夜深人静,大家睡着的时候,母亲和我关严门,在屋子里烧书。
事到临头,母亲还是舍不得。她翻着大哥留下的遗物,看了又看,狠下心扔到火里烧掉,一边烧一边哭。
我们家平安度过了文革,但是,想到我们因为害怕烧掉了大哥遗物,实在是又后悔又悲伤。
我们只能宽慰自己,算了算了,人都死了,那本书烧了就烧了吧。
但哪能说算就算,丧子之痛已经让母亲的心伤透了。1972年的秋天,瘫痪在床的母亲,突然在床上嚎啕大哭,
一边哭一边捶床,我们以为她疯了,赶快跑进去问。
没想到,母亲是看到了手中报纸上中日建交的消息,一时忍不住情绪失控。
她一边哭一边大喊,说:“日本鬼子杀了这么多人,我们这一个家庭,就有两个儿子死在他们手里,全国得死多少人啊,为什么要和他们建交呢!”
我们只能劝她时代不同了,要从大局着想。但多少牺牲将士的母亲和我的母亲一样,哪能说算了就算了。
从此以后,母亲就彻底垮了,她不知道自己当时鼓励两个儿子上战场到底对不对?
渐渐地,母亲神智就真的不太清醒,总是念叨着大哥的名字,对我们说大哥没有死。
有一次,母亲看到报纸上出现了华国锋的照片,母亲激动指着照片说,她儿子没有死,那就是她的儿子。
我们都知道这是疯话,是母亲实在太想她的儿子们了。没两年,母亲带着对儿子的思念和遗憾,痛苦去世了。
让两个儿子回家,是母亲一直的心愿。现在终于能把大哥接回家,对母亲也是一种交代。家里开会决定后,由大儿子陪我到洛阳。
李玲的女儿工作很忙。她亲自来接我们,从见面她就视我们为亲戚,称我为阿姨,十分亲切,也很温暖。
她送我们到偃师民政局,晚上再独自冒着倾盆大雨开车赶回洛阳,晚饭都没能来得及吃一口。
2018年9月19日上午,我终于到了大哥长眠之地,一路上脑海中都是他的音容笑貌。
新修的高祖庙在一座小山坡上,到大哥的墓地还需要步行几分钟。天下着小雨,路又湿又滑,稍不注意就会摔跤。
我带了相机准备拍几张照片留纪念,没想到,刚举起来,发现相机坏了,只能放进包里。我不知道是不是大哥怕我摔倒,想让我专心走路,才让我的相机坏了?
大哥离开家时,我才3岁,在他的记忆里,幺妹一定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。就像在我记忆中,他永远那么年青和英俊。
想到这些,我的眼泪又湿了眼眶。
大哥的墓地是一片泥泞的荒野,他的尸骨早已消融在他保护过的这片土地。
当地政府部门十分重视,带了酒、香烛、鞭炮,举行了祭奠和欢送娄绍定烈士的仪式,感谢大哥在抗日战争中做出的贡献。当地干部陪同娄绍兴迁墓
祭奠过后,双泉村的村长拿着铁锹帮我挖土,我小心翼翼地把土装到袋子里,带回家。
回家后我把这些土分成几份,一份送到浏阳烈士陵园为大哥立了碑;一份分别洒到父母、哥哥、姐姐的墓前,告诉他们,我的大哥终于回来了。
还有一份,我用塑料瓶密封起来,放在家中永远陪伴着我。大哥在烈士陵园中的墓碑
原标题:《大哥百封家书直播抗战,83年后我靠家书找到他 | 我家有烈士01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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